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26章高山流水覓知音

關燈
第26章 高山流水覓知音

這是一片與城市相鄰的郊區,四周都是平坦空曠的水泥地,林林總總的坐落著幾棟住宅區,一望無際的幽深綠植處,一棟一眼望去表面皆是暗藍色玻璃的高樓拔地而起,它的線條流暢淩厲,與背景處的天空格格不入,看上去涇渭分明。

這裏是帝都航空航天技術研發中心,無數宇宙飛船與火箭誕生的搖籃,只一棟占地面積不大的樓宇,其中涵蓋的都是好幾代航空人的青春。他們無一不是懷揣著振興祖國,探索宇宙的夢想,昂首跨步地走進這棟樓中,只是歲月不饒人,沙流指尖之際,那一位位驕傲的少年少女們竟已將青絲熬成了白發。

所幸,如今每逢航天界有新型衛星送上星際,那大屏幕上映在新聞裏的航空人們,已然從滿頭白發的老科學家們變成了烏發稚容的年輕人,他們年輕的目光透過了鏡片,正灼灼的凝視著那片深淵。

傍晚時節,研發中心,29F,近代液體火箭理論之父許儒城的專屬辦公室。

自城區吹來的風染上了幾分郊外的野性,乖張地從窗戶的縫隙中鉆了進來,將桌面上的那個銀制牛頓擺吹得連連作響,窗簾則是以一種多變的神態不停地在墻壁上拂拭著,與一副寫著名人名言的貼板來回摩擦,那板上的字卻絲毫未動,從一而終的記敘著一句話——“對我而言,夜晚比白天更有活力,更有豐富的色彩。看天上閃爍的星星,地面明亮的燈光,很美也很安詳——梵高”。

氣質的沙發上,許儒城將拐杖放到了一旁,輕輕地戴上了自己的銀邊老花鏡。

這幾日忙於處理其他事務,眼下終於得了空閑,可以整理一下路鳴的遺物。

這位發已花白的老者顫顫巍巍地從右手邊的抽屜裏取出了一個裝著小物件的箱子,待他輸入了“0038”的密碼過後,鎖的位置響起了“啪嗒”一聲脆響,箱子應聲而開。

許儒城將箱子的上部分緩緩掀開,幾疊擺放得整整齊齊、邊緣還有著些許泛黃的書信映入眼簾。許儒城頓時笑瞇了眼。

前幾天他整理了一下路鳴留下的手稿,那是一堆堆還沒來得及發表的文獻,其中有許多都被揉成了團,還得許儒城打開了逐字逐句替她翻譯才行。路鳴做事不修邊幅,一有思路起來連字也寫的龍飛鳳舞,可以說除了她自己,也就只有許儒城才看得懂她寫了什麽。

他花了一天一夜將她手稿的三分之一整理成冊,並聯系相關期刊商討出版事宜。

路鳴的性子不拘小節,許儒城又是個耐心溫和的主,所以二人自打認識開始,許儒城就幫她處理了不少爛攤子。譬如她常常丟三落四,拿在手裏的東西都能憑空消失,許儒城就養成了走路走在她後邊,幫她拾起遺落物品的習慣。再譬如她喜歡搞各種實驗,卻不愛撰寫論文,不情不願寫出來的論文就連標點符號都能用錯,這時許儒城就負責幫她修改那“狗屁不通”的論文,使之能在讓人讀懂的基礎上,還帶有些許文學氣息。

畢竟他許儒城,可是業內公認的才子,理工科出生,卻偏愛詩詞歌賦,左手描摹宇宙飛船,右手下筆文采斐然,就連一向不愛誇人的路鳴也曾評價他是“知本質而看表象,理性而不失浪漫,有著一身能摸清萬物的本事,卻偏偏喜歡水中望月,霧裏看花。”

當然,這是在許儒城指出了她信中所寫詩詞的錯誤之後,她一氣之下給予他評價。

許儒城笑意盎然地看著手中的書信,布滿皺紋的指尖輕輕拂過略微有些粗糙的信箋,一封封夾雜著回憶的墨香充斥了他的鼻腔,記憶如錦緞鋪陳開來,不可名狀的情緒夾雜在那一筆一劃的字裏行間。

路鳴:“今天我們學校辦了個什麽詩詞大會,說是拿了前三甲會有獎品拿,結果等我苦讀了三天三夜唐詩宋詞之後,主辦方忽然告訴我們活動取消了!我還想著拿個第三名抱幾本書回來呢!”許儒城:“主辦方行為惡劣,先斬後奏,建議路鳴同志酌情辱罵,避免此事再次發生。”路鳴:“安啦,我已經寫下了諸如‘主辦方,不是人,又撒謊,又騙人,欺我學生未出世,其實我是你爺爺’之類的詩詞,貼在了主辦方的辦公處,想來應該能杜絕此事再次發生。”許儒城:“路鳴同志,請你正式自己,以你的文采不拿第一,天理難容。”

路鳴:“進來不知是否掀起了一股子留□□,父親寫信來說是小時候鄰居家養的狗的原主人的表姑奶奶的小兒子也來了MIT,還讓我去車站接他,我本不願早起去那擁擠潮熱的車站,父親卻在信中說他長相甚好,一表人才,我姑且先去看看。”許儒城:“路鳴同志,古語有雲‘一表人才往往都不是什麽好人’,為了避免你被他的外表所蒙蔽,我決定幫你去車站接他。”路鳴:“哦?不知這句話是出自哪本古籍?”許儒城:“乃‘醉君’語錄是也。”

醉君,許儒城的自稱,只因著他年少時讀到岑參那句“一生大笑能幾回,鬥酒相逢須醉倒”時,只覺古人的人生理念與自己的不相左右,恨不得當即就與岑參桃園結義,於是便取了其中的“醉”字欲與之共鳴。可路鳴卻知道,許儒城絕不是一個只會喝酒的酒鬼之輩,他不喝酒時是謙謙君子,嘴角永遠綴著笑,猶如二月春風般溫暖和煦。可一旦他喝了酒,便是仗著文采過人處處得罪人的主,先是一言不發地研磨,繼而提筆狂書,所作之詩詞無一不是在痛陳朋友厲害,別人生氣想要回懟之餘,卻又礙於文采比不過這人憤憤然作罷。放下手中的書信,許儒城轉而拿起了箱中最底下的信箋,其餘的信封皆或多或少有些許陳舊,唯獨這一封格外新襯,看樣子是得了路鳴細心保管的。

路鳴:“父親來信,說家中不太平,他的健康每況愈下,唯獨放心不下我獨身一人,關於結婚一事,父親已為我找好人選,是他在西南聯大讀書時密友的兒子,年歲與我相當,我想,我是該到了結婚的年紀。”許儒城:“婚姻無論之於男性還是女性,從來都不是必需品,你信中說你到了結婚的年紀,可從未曾有人規定到了年歲一定要結婚的罷。在我看來,婚姻一事只是感情的水到渠成,而非美好愛情的開端。”“想來你雖讀了那麽多書,又來到大洋彼岸,按理說應當接受了不少新潮思想,可你這番言論卻又將自己置於了封建社會女性的地位,你可有想過,你學過火箭理論,學過飛船制造,便甘心嫁與他人當家庭主婦,只知柴米油鹽,不知滿天星鬥,離你熱愛的事業十萬八千裏遠麽?”

彼時許儒城的話之於路鳴,便是猶如醍醐灌頂般的存在,給了存著就此嫁人草草一生心思的她當頭一棒,她開始思考愛情與婚姻的意義。一天一夜後,她采納了許儒城的建議。

路鳴:“許儒城同志,經過了我一天一夜的思考,我方才想通你為何對外自稱是不婚主義者,如今想來你才是思想新潮眼光獨到之輩,漢朝名將霍去病曾有言‘匈奴未滅,何以為家’,我見如今我國之航天事業仍舊停滯不前,甚至沒有一艘獨屬於我們自己的火箭,我憂心之餘,又為了昨日的兒女情長而羞愧。”“所以我在此鄭重宣布,我路鳴自此以後也將是個不婚主義者,堅定著不婚不育的理念,勢必將我國的航天事業發展到世界前列!”

幾天後,收到路鳴信件的許儒城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巴掌。讓你勸她這次不要結婚,怎麽就勸成了一個不婚主義者呢!讓你不要嫁人,不是說永遠不要嫁人!我說我是不婚主義者,那都是騙別人的啊餵!

許儒城的目光久久地停滯在那封信上,不知在思考些什麽,直到他放置於不遠處桌面上的老人機響起了一陣急促地鈴聲時,他才從這回憶裏把自己抽離了出來。

許儒城慢悠悠地站了起來,夠著手拿起了電話。來電顯示是他的學生秦宇恒,許儒城按下了綠色通話鍵,緩緩開口,“宇恒,有什麽事嗎?”

電話那頭靜默了幾秒,許儒城正要檢查手機是否壞掉,卻只聽得一道女聲傳來,那是一道很年輕,很悅耳的聲音,可無論是說話語氣,還是其中夾雜著的情緒,都是那麽的熟悉——“……你好,許……前輩……”

“噗!”許儒城一口鮮血噴了出來,爾後便直直地倒了下去,落在氣質沙發上的一瞬間,碰撞產生出了一陣悶響,原本攥於手心的手機也隨之跌落。

路鳴臉色一變,望向秦宇恒的眼中漱漱地掉著淚水,“宇恒!宇恒!許儒城他好像摔倒了!你快回看看!”

秦宇恒一聽這話頓時屏住了呼吸,他未曾留意到路鳴對於他和許儒城不敬的稱呼,拿過手機便往門外跑,“不好意思師妹,麻煩你跟校長說一聲!”

一旁的白肆盞不明就裏,校慶晚會開幕之際,優秀校友臨時缺席,這秦宇恒當真是狂妄啊。

“你記得幫我轉告他保重身體!”路鳴抹了一把臉上的淚,對著秦宇恒的背影喊道,那人卻並未回應,想來是急火攻心。

白肆盞漫不經心地走上前來,給路鳴遞了一張紙巾,“不就是跟大佬說了句話嘛?有必要這麽激動麽?”

路鳴沒有理會他,只是緩緩下蹲,將臉埋進了膝蓋處低聲抽泣。

無人能懂,許儒城之於她的意義。是良師,是益友,是高山流水亦難覓的知音,是這漫漫宇宙裏,唯一肯數十年如一日圍繞著她公轉的行星。

欲將心事付瑤琴,知音少,弦斷有誰聽。他若離去,便是她在這世上另一個自己的葬禮。他信她,懂她,敬她,與她志同道合,與她歷經風雨,於山巔處不期而遇,相視一笑,你懂我,我亦知你。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